從病人的人權看醫療改革中的矛盾 2008-01-30

說起來已經13年 前的事了。那時，我還是一個滿腔熱血的有志青年，正在福建省的某家省級醫院實習。那年春節前的某一個深夜，急救車送來一個滿身是血的大漢。據說是下車時被 人用萊福槍一槍打到小腿上。打開傷口一看，我的媽呀，兩支小腿已經血肉模糊，上下兩截已基本分家了。患者是清醒的，清楚告訴我們事情的始末。主任決定立即 做手術，可要找親屬簽字。原來患者來自外省，在本地根本沒有親屬。那只好找個朋友簽名吧。這三更半夜，哪裡去找個朋友？不過，過了一會兒，他的手機響了， 原來他的一個生意上的朋友打來的，看看他死了沒。終於，患者通過電話，找到了大半輩子也沒有聯繫過的親戚──奶奶的表妹的外孫女兒。最後那親戚總算來簽字了。那寒冬的深夜，攝氏2度；連我在內的4位醫生就在冰冷的手術室度過。手術做了整整10個小時，總算幫患者固定了雙下肢脛腓骨；修補了動靜脈。最後，患者康復出院，保住了雙小腿。

當時的我，覺得做手術前找患者的家屬簽字是一件理所當然的事。雖然此事也困惑過我 － 若沒有親屬的時候，那該怎麼辦？不過這念頭一閃而過，也就消失在習慣的大海裡了。

9年 前，我漂洋過海到了海外行醫，才發現這是一件非常恐怖的事情。原來在外國，手術簽字是要患者本人簽名，只要患者清醒。任何親屬都不能取代患者的地位，任何 人不能決定患者的生死，唯有患者本人。當出現對患者來說是噩耗如癌症時，我們依然要直接告訴患者，然後由患者決定是否要告訴親屬。未經患者的同意，我們醫 生不能向親屬或其他人透露半點消息，否則，侵犯隱私權的告票一大早擺在您的辦公桌上。

那為什麼中國與西方有如此的不同呢？思考了多少個夜晚，看了國內多少同行的不幸後，我總結了一個問題──那就是中國的病人根本沒有屬於自己的權力。

5000年的歷史告訴我們，為他人而生，為他人而死。俗語道：士為知己者死。口碑好不好，做人要學會看臉色。為自己而生就成了千百年來隱士的追求。

中國病人沒有權力決定自己的命運，因為命運 掌握在別人的手上。在醫院裡，手術同意書的簽字方一定是患者的家屬或親友，決不是患者。知道自己患癌的患者永遠是最後一個知道的。多麼地不幸啊。為什麼我 不能主宰自己的命運？為什麼我要讓別人任意宰割踐踏我的身體？為什麼平時我的親人對我不理不睬、整天謀著我的財產，我的命運還要受到他們的操縱呢？天哪， 這是什麼樣的道理啊！

從小，父母和老師就告訴我，一個人的成功，要向全世界證明你是行的！

我是不是個好人，我成不成功；為什麼要別人 來鑒定，為什麼要證明給別人看，而不是給自己看呢？從小，我就活得很累。我一直想，我該怎樣才能成為人們心中的好人呢？直到我在海外與外國人一同工作的那 一天開始，我的頂頭上司就告訴我：為自己而活，為自己的理想和追求而活；不要在意別人的眼光和指責。任何人在這世界上都會有朋友和敵人。即使是上帝，也有 撒旦是他的敵人。

我才真正明白：人，活著；是為自己而活。是否成功，是不是好人，是自己說了算，別人沒有權力和能力判定你。如果一定要找個人來判定你，那唯有上帝才有此等權力。可在撒旦的心中，上帝根本就不是好人。

今天，從南方報業網上看到“家屬兩次拒簽　醫生簽名施救”報導後，我想若是國內也有了真正屬於病人本人的人權的話，那還會出現如此令人悲哀的事嗎？

於是，我只有祈禱上蒼，祝願國內的同學們不要再面對此類困境。